亦水寒

你听

【强盛】红烛

-Warn:骨科 微训诫

-市井疼痛文学 有参考演员本人的微博



summary:圣杯一正一反,在地上摔成两半。哥哥是朝上的一半,我是朝下的一半,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平安了。




傍晚放学,高启强在门口等着高启盛,见他到了三两步走上去帮忙拎他背上的书包。一拎才发现书包重的不像样,肩带都有些扯断的迹象。


“阿盛,怎么这么重?下次可以不用带这么多书回来的。”


高启盛不在乎地摇摇头,对他哥笑一下:“没事的哥,最近作业比较多,带多点书回来方便复习。”见高启强还是有些担忧,又抬了抬酸胀的肩膀,带动书包也上下耸动。


进屋坐了一小会,高启盛就踩着楼梯下来,阁楼下狭窄的一角厨房里是高启强的背影。


他揭下冰箱侧面磁铁贴住的透明塑封袋,上面用油性笔写着晚饭的食材。高启盛把单子递给高启强,倚着门框撒娇似的说:


“哥,我想吃炖排骨了。”


高启强拿他没办法,平日里一向对这个弟弟宠的紧,也就接过人手里的东西穿上外套出了门。铁栏门被从里扣上,传来清晰落锁声。直到哥哥身影消失在楼道,高启盛才敢转身向楼上走去。


还好刚刚没被发现。书包带子早就因过度负重而开了线,拉链处也全是毛边,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零散物件。高启盛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个边角,露出里面的肮脏,在灯光下赤裸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。


那是他从不为人所知的尊严,连同那张皱巴巴的一百分一起被踩的粉碎。而崭新的是夹层里几本不属于他的作业,包着奢侈的塑料封皮,与那些恶臭隔绝开来。


在支开哥哥的十几分钟里,他独自清理倒在他书包里的垃圾。沾了泥的弹珠,被折成纸飞机的小纸条,吃完的零食包装还往外淌着油,还有一个被浸湿的纸团,打开一看居然是他的奖状。


劣质印刷的油墨味早就被其他味道覆盖,只剩他的名字在几个脚印之间格外讽刺。高启盛咽了咽喉里涌上来的酸涩,揉成一团又扔进垃圾袋里,拎着出门去丢。


日复一日,而当他回来时又在书桌前用功地写着别人的作业,高启强刚好回家,揉揉他的后脑勺说句阿盛好乖,将来是要干大事的。




努力学习又脚踏实地,高启盛这副好学生模样谁见了不夸上两句。他自己心里清楚,别人是喜欢他的默不作声与毕恭毕敬。常有人说他和他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生子,一样的朝每个过路的人弯腰,连肩背前倾的角度都如出一辙。


每次市场卫生检查,总要把所有摊位都打乱重排一遍。两位管理员戴着红袖章在市场里吆喝,宣布即将到来的事情顺便收一收卫生费。高启盛暗地里一直痛恨他们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,每每经过高启强的摊位总要停下来聊上两句。


到了那时候,高启强就会弯着腰赔笑,请求他们不要移动他的位置。事实上每年都没有多大改动,所谓打乱重排不过是对一些小摊的清扫驱逐。唐小龙懒得和他多说,随口扯了些闲篇就马马虎虎把事儿定了,说是抽签,只留下高启强无可奈何又焦急的神色。


他们每说一句,小角落里写作业的高启盛就将笔头扎进作业本里半分。墨水在本子上向外散成毛刺状,他用了十分的力,以至于高启强来到他面前时都来不及拔出来。


“小盛,你先回去吧,哥哥要收拾一下东西,到时候方便挪位置。”


高启盛却头也不抬地盯着本子上扎着的笔尖,还在不停淌出墨汁:“我不回去。哥,你每次搬地方都那么麻烦,凭什么他们就挑你的地儿搬,我看隔壁两摊都没怎么动过。”


高启强怕人听到似的赶忙走上前捏了捏高启盛的肩膀:“他们说抽签的嘛,我运气不好,搬多几次就没事了,不麻烦。”


“怎么每次都是他们……”


话说一半,高启强突然皱了眉沉声打断:“小盛。”


高启盛知道他哥是生气了,也没再继续说下去,闭了嘴默默整理好书包。起身离开时高启强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,市场的事不用他操心,好好读书就行。


每次都是这样,都是哥哥担下一切,唯一的理由是让他好好读书。高启盛苦心钻研题目时偶尔会想,自己整日面对着书本和试题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自私,以学习的名义把所有的麻烦事都推给了哥哥。他也曾提出不学习了替哥哥管理鱼档的想法,话都没说完就被厉声呵止,从那以后他就不再提,只暗自盘算着怎么才能帮到哥哥一点。


高启强有个针线盒,就放在冰箱旁边的柜子里。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修修补补也不肯买新的,于是毛线一圈圈变得越来越少。高启盛特意起早了十分钟,趁他哥还没睡醒,轻缓的呼吸声顺着楼梯徐徐地滑下来。


他蹑手蹑脚地从盒子里找出针盘,小心地晃动让针落到自己手心。拿一张纸包好塞进裤带后又装作是刚睡醒,睡眼惺忪地和走下楼梯的哥哥打招呼。


在学校捱到了放学,连桌上的涂鸦和座位上的垃圾都顾不上清理,高启盛只是轻轻扶了扶镜腿,牵动手臂新添的青紫有些疼,然后背上书包慢吞吞地走出富家子弟们的视线。


高启盛天生聪明,只用了两天就摸清了龙虎兄弟的车在哪以及什么时候会用。经过市场门口,又听见里面传来的四处收卫生费的声音,他不由得加快脚步绕到后巷,地上全是市场后门抛出来的烂菜叶和腐烂的肉,一辆白色小型车停在侧边。


裤袋里的手攥紧了那根细细的针。高启盛手心因为隐隐的后怕出了一层薄汗,纠结时目光瞥过一边的拉门。在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里,里面一直是哥哥操劳的身影和低三下四的神情,那双沾满鱼腥味的手一遍遍地洗,却始终换不来别人的宽心。


他将针头对准了脏兮兮的轮胎,没有半分犹豫地扎了进去,而后迅速收起躲到拐角处。漏气的轮胎慢慢瘪了下去,跟随他长出一口气的频率发出嘶嘶的声音。胎身像烂掉的香肠一样软塌塌地卧着,和周围的肮脏融入了同一副光景。


一连好几天,高启盛都准时来到这里。大概是市场最近忙着检查卫生,龙虎兄弟居然到第三天才发现已经被扎破三个轮胎的车。而此时高启盛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,戴着个黑框眼镜让人很难把他跟扎车胎一类的坏事连在一起。


太过天衣无缝的事情总会出现纰漏,就比如第三次取走家里的针,趁哥哥没回来悄悄打开针线盒放回去时,高启强的脚步声比平时都要早的出现在门口。


门打开的那一刻,背对着的高启盛正慌忙把针线盒扣上。轻微响声引起高启强的注意。


“怎么了阿盛?”


袖口里滑出刚才的那枚针,高启盛紧张的要命,秘密即将败露的心慌和强迫性的冷静杂糅在一起。


他含糊地嗯了一声,趁着高启强走过来的片刻,狠心用针将衣角戳了个洞。隐在衣服的褶子里不那么张扬,却也能看出针线撕裂开的小口。


“衣服破了…想缝一下。”


高启强有些诧异,弟弟妹妹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缝的。想着男孩子长大了想自己动手试试,也就走到他身后揪起衣角看了看,“行,我来教你吧。”


十四岁的高启盛还没抽条长个儿,比哥哥矮上两个头就那么被人环在怀里。他已经有些恍惚了,哥哥的体温包裹住他瘦小的背,粗粝的掌心覆/盖他握着针的手,低哑的嗓音温柔地在他耳后倾//洒,一步一步教他怎么穿针引线。


但高启盛想不了那么多了。手底下的动作他什么也没记住,只记得哥哥时不时说上几句:


“要从这里绕过去…”

“再在末尾绑一个结…穿好……”

“剪断多余的线……”


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腐蚀了高启盛的理智,如指尖毛线般缠绕的情感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。又或是在他们紧缚于彼此的日子里潜伏许久,终于在青春期的朦胧里露出端倪。


一时呼吸都有些紊乱,高启盛面上是不正常的红。高启强察觉到他隐约有些不太对,伸手贴了贴他的脸:“是不舒服吗?怎么这么热?”


高启盛只觉浑身气血都往头顶上涌,匆匆说了句没事便不敢再看哥哥的眼睛。




几日后的学校塞满了流言蜚语,高启盛向来不爱听人的闲话,大多时候他都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做题。放学后他绕路走了另一条小巷,身后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。阴魂不散的,尖锐的,刺进他耳膜里。


“听说那件事了吗?那个市场管理员遭人报复咯,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扎了人家三个车胎,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说不定就是他哥搞的事,怕人把他位置换了鱼卖不出去,就供不起弟弟上学了——”

“穷人就会用些下/三/滥的手段,我看他……”


几个人装作不经意间从高启盛身边经过,随后演技拙劣地大呼小叫起来:“诶,原来是高启盛啊,巧了吗这不是。”


高启盛低着头没搭理,谁知排头的一个直接伸长腿拦住他道路,“这么看不起哥几个啊,天天给你送礼物还不满意?”


入秋后白昼越来越短,五点多的天已然阴沉的像高启盛的脸色。尖锐的语言在他身上破开无数个洞他从没喊过痛,哪怕是肉体蒙受了冤屈也只是在每晚洗澡时小心地搓磨。但那些话连带着他一并刺向了他的哥哥,哪怕一个字都让他疼的要命。


“别说我哥。”


讥讽的笑声在话音落下时出现,然后他被两个人拖拽着摔在地上,实打实的拳//脚在他身上每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留下痕迹,旧的和新的混在一起叫嚣着疼痛。


“穷人家的孩子就是会护主啊……哈哈哈哈哈。”


高启盛瞪着眼睛死命蜷着腿,紧闭着的嘴骤地张开:“你们有钱怎么还在这个学校读书!爸妈没能耐赚的都是虚钱哪天说不定就破产了!我哥是靠他自己的手每天卖鱼赚的钱,摸上去比什么都真!”


几个富家子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,泄愤似的往他背上又补了两脚,高启盛被踹的像案板上的死鱼一样弓着背扑腾,艰难起身时巷子里已没有其他人的踪影。


闹上这么一出,回到家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。高启盛一打开门,就看见高启强正坐在佛龛前思索着什么。


“回来了。”


高启强看他一眼,家里的气压莫名有些低,日光消散后小屋里的光线并不那么明朗。


“过来坐会,有点事跟你聊。”


高启盛依言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对面,以为是自己晚回家惹哥哥不高兴,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句:


“市场那两个管理员的车胎,是你扎的对吧。”


高启强不动声色,面上看不出一点波澜,如同讲睡前故事一样简单。高启盛却倏地冒出一身冷汗,哥哥的眼神平静地将愤怒藏的那般深,叫他好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,嘴虚张着最后也只从喉腔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气音:


“哥……”


原本只是在洗衣服时看见口袋内里破了洞,又想起那天的事心存怀疑。没想到问出口后见到这么一副心虚样子,高启强盯着他眼睛看了好一会儿,突然伸手狠拍了一下身旁的三角桌,桌上的物件都晃荡起来。


“从小到大,你哪次躲起来我没有找到你?”


高启强的声音夹带着愠怒就那么不加掩饰地破出,一瞬间惊的高启盛险些落下泪来。可是哥,他们欺负你欺负的那么明目张胆,罪有应得为什么也这么不平等地倾斜,他们就能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,一脚踩着一个卖鱼佬还嫌鞋底腥。满腔话语堵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去,若是让哥知道自己又是在为他的事操心,保不了又得挨一顿狠批。


上次经过市场时看见龙虎兄弟一如既往的站在哥哥的摊位前,寒暄些什么他没听清,大概又是些做做样子的表面功夫,只记得在哥哥满脸堆笑时听见他们夸道:“阿强真是憨厚啊。”


高启盛一直觉得憨厚是个很折中的词,面上看是夸人做生意踏实不欺诈,实际上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老实好欺负。他家穷,同一件衣服上至少有两个窟窿,同一个屋檐下也至少有两份苦痛。都默契地不愿让对方知晓自己被人欺辱的境地,忍气吞声地低着头,扯动嘴角露出整排牙齿笑着说声我没事。


所有人都罪该万死,唐小龙,唐小虎,学校里欺负他的几个混混,见钱眼开的老师,都该咬碎牙齿含着血沫咽下去。市场的猪肉荣腰不好,哥哥就每天过去帮人打扫卫生,还买了一大桶洗洁精为了给两个人足够用,却被人踹翻撒了一地赔上一天的钱当罚金。为了能让他们在大年三十吃上团圆饭,不惜每天给隔壁干苦力。没人知道哥哥的腰也因为常年弯曲而在每天的夜里一阵阵地疼,哥哥什么都不说,但他什么都知道,以至于在这一刻他很想张嘴喊出声——


“哥,凭什么呀?”

“凭什么全世界所有人都过着安生日子,我们就得被人踩在脚底下做牛做马,凭什么呀?”


事实上他的确也这么做了,当声音急切地迸出,高启强少见地红了眼眶。他突然很想抱抱弟弟,于是伸长手臂用力将人揽进怀里,手掌在高启盛背上只摸见突出的脊骨。


掌心触到的地方忽然引起一阵瑟缩。高启强又摸了摸,竟发现那处像肿块一样凸起来。高启盛怕被哥哥知道学校的事,想挣脱怀抱时又被大力摁紧。


“阿盛,别动,哥哥看一下。”


背后衣物被撩起,几年来所有的伤痕一览无余。在看见那些交叠着的青紫时,高启强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将高启盛从怀里拉出,手指大力地捏着他肩膀几乎要嵌进肉里,声音都有些颤抖。


“…怎么回事?”


高启盛皱着眉小幅度地扭动身体,偏过头回避高启强的目光:“哥…你掐疼我了。”


就是这样,在自己手底下才会喊/疼的弟弟,其他人怎么有资格来践踏,小时候一挨//揍就抱着他大腿求饶的小豆丁到底是怎样缩着身体承受这些欺///凌的。高启强内心翻涌起无边的心疼和愠怒,拉过人想抽两下又怕打到新的伤痕,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弟弟的脸:


“傻仔……傻仔。”


蹭了一手的泪水。




多年后的阴雨天,高启盛忽然很想念那天哥哥怀里的鱼腥气。


小渔船里有着哥哥的味道,混杂着海水的咸涩气味灌进他鼻腔里。京海的夜色离他好远好远,埋没了哥哥的身影,徒留他一人在破旧的一方天地里。


遥远的海岸灯火通明,绚烂的光顺着海水粼粼地荡漾过来,在自己身旁变得死寂。


高启盛不合时宜地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个春节,旧厂街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,到处是鞭炮的碎屑和孩童的嬉笑。不远处天空绽开一丛丛烟火,照亮一小栋骑楼里纷乱吵杂的打斗。


在北方上大学的高启盛一路赶回家乡,还在家里等着高启强回来做饭。门一开发现居然是猪肉荣,拎着四个猪蹄、十斤五花、五斤前尖。另一只手还抱着一只走地鸡,一看就知道是卖面饼的翠姨给的。


哥哥一向很会做饭,看这些食材高启盛也能把今晚的饭菜猜个七七八八。粉葛猪肉汤、沙姜猪手、香菇炒滑鸡、蒜蓉炒芥蓝……等等等等。但哥哥肯定想给他个惊喜,所以他得表现的惊讶些,等他从香气里抬起头,就一定能看见哥哥含笑的眼睛。


但荣哥却有些焦急地同他说,你哥哥出事了被人打了,现在好像在派出所里。


高启盛恨自己没能帮哥哥把前路砍平,三个车胎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够狠厉。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煮饺子,锅里沸腾的水一次次往上涌,连带着饺子也上下翻滚。最后捞出来的全破了皮,里面的馅不那么好看地漏出来。


直到六年后的今天,他依旧不会煮饺子。不过他不怕,有哥在的地方从来不用他亲自动手,哥哥说他的手天生就是用来拿笔的,不能被粗活给糟蹋了。于是那双手握过刀抓过枪,就是没碰过锅炉没沾过脏污。


往事一件件在漆黑的船篷里浮现,高启盛鲜少为人流泪,他一生沾染过太多人的血,他的喜怒与与哀乐,他的情感与原则,都寄存在哥哥那里了。佛像在红烛光里随船身轻晃,高启盛比生平任何一天都要虔诚地跪坐。


他反复喃喃道:

“佑我哥。佑我哥。”


圣杯一正一反,在地上摔成两半。哥哥是朝上的一半,我是朝下的一半,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平安了。





END.





评论(2)

热度(48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